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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七章 娘子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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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七章娘子(1)

周瀾婷本以為在荒郊野嶺見到的奇怪東西已經夠多了,結果來到百鬼夜集,才發現自己長這麽大所遇所見不過是九牛一毛。

百鬼夜集與人界的集市大體無異,甚至更為繁華熱鬧。集市廣闊無邊,各類勾欄瓦舍鱗次櫛比、樣態皆是奇形怪狀,有的建築方正莊嚴、富麗堂皇,而有的則是歪歪扭扭,仿佛下一刻就會傾塌了一樣。

攤位鋪面販賣的物品也是琳瑯滿目、光怪陸離,各種小食美酒的香味從周瀾婷的鼻尖飄過,勾得她咽了好幾次口水,肚子發出咕嚕嚕的聲響。

餓歸餓,周瀾婷卻不敢輕易嘗試那些吃食。她每每被香味引到一個攤位前,想要詢問攤主這些小食如何售賣,擡起頭後總是被攤主們的相貌所嚇到——它們雖然長著人臉,卻有著猴耳、豬鼻、鳥嘴之類的五官,更有甚者幹脆沒有眼睛,臉上被疤痕遍布,殘留著無論如何都擦不幹凈的血跡……總之是千醜百拙、恐怖駭人。

周瀾婷悄悄拉了一下君安的衣角,“君安,你看這裏的攤主,怎麽一個個長得都如此,如此……”

她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這些牛鬼蛇神,越說聲音越小,最後索性不再出聲了。

君安內心毫無波瀾,只覺得阿染當初說百鬼夜集上什麽都有,誠不欺他。

周瀾婷見君安沒有回應,不再自討沒趣,想著還是趕緊填飽肚子要緊,很快就被集市上販賣花糕和首飾的攤子吸引了去。

攤主長得醜,東西倒是都很不錯。周瀾婷漸漸放下防備之心,東走西逛,買了不少奇怪玩意兒。

君安滿心想的都是阿染,暗自從周圍傳出的各種叫賣聲、閑聊聲中捕捉著與阿染有關的信息來聽。

終於在百鬼夜集逛了小半圈後,君安在一間小酒肆門口聽到了一些有用的線索。

小酒倌兒正吆喝著“咱家美酒,魔王大人喝了都上頭”的口號。君安聽了,登時腳下一轉走了過去,擡頭看著招牌上赫然寫著酒肆的名字:咱家酒肆。

酒倌兒見有客光臨,連忙迎上去:“客官客官,您進店嘗嘗咱家的美酒?”

“魔王大人當真喝過你家的酒?”

“當然啦!魔王大人每月都要來咱家酒肆兩次,每次還都要打包帶走好些呢!”酒倌兒比比劃劃地說著,怕君安不信,又補充道,“您瞧裏邊兒都快坐滿了呢!”

君安側頭一看,果然賓客滿堂。

看來阿染確實會到這裏喝酒。君安心想,隨後問:“她上次來是什麽時候?”

“約莫,好幾個月了……”酒倌兒見對方醉翁之意不在酒,句句離不開魔王大人,便猜測又是一個傾心於魔王大人美色之徒。

酒倌兒將君安拉到酒肆門口,小聲道:“客官,小的多問一嘴,您是不是也喜歡魔王大人呀?”

也喜歡?君安霎時戾氣縈身,薄唇抿出一絲寒意:“什麽叫‘也’?”

酒倌兒被君安無意間釋放出的魔氣壓得有些喘不過氣。他不知對方什麽來頭,壯著膽子拍了拍君安的肩膀,做出一副了然之相,安慰道:“小的明白,小的都懂!客官莫急莫氣,這魔界上下誰不知道魔王大人傾世絕色、般般入畫,癡心於魔王大人的魔者能從夙羅城排到九重天!他們知道魔王大人愛來咱家酒肆喝酒,就天天堵在這裏,或者圍在魔宮門口跪求魔王大人的青睞……”

酒倌兒不說還好,一說這話,君安的臉色更冷了,連帶著周遭的溫度都驟然下降。

酒倌兒裹了裹衣服,忙說:“不過那些家夥醜而不自知,毫無風骨可言,怎可與客官您相比呢?!不不,應該說是連您的一根頭發絲都比不上……”

君安眸色冰冷,直接問道:“你這裏能住店嗎?”

“能能能!當然能!”酒倌兒嘴角噙著一抹得意的笑,招呼君安往店裏走,“後院還有幾間客房,客官您裏邊兒請!”

君安前腳踏進酒肆,周瀾婷後腳就追了過來:“君安,咱們要住在這裏嗎?”

“嗯。”君安淡淡應了一聲,踏過門檻站在原地環視周圍的食客。

全都是些牛頭馬面之徒,看一眼都覺得臟了眼睛。

經過其中一桌時,君安聽到有幾個食客正對魔王大人高談闊論,用詞汙穢不堪入耳。他心頭一陣不快,暗自釋放出異常狠戾的魔氣,如藤蔓般纏繞在那些食客的身邊慢慢制壓,把他們折騰體內翻江倒海,險些將吃下去的東西全都吐出來。

食客們不明所以,眼中盡是迷茫,捂著耳鼻想不通發生了何事,最後匆匆付了酒錢,逃也似的離開了酒肆。

君安火氣略消,可仍是繃著臉跟在酒倌兒身後往客房走去,一路無言。

而在接下來的幾天裏,君安也都是心事重重的,沒說過幾句話。

周瀾婷有些惱,幾次搬出周虞白臨行前的囑托提醒君安,說道:“君安,我父親可是親自將我交給了你,要你好好照顧我的!你現在這樣,見了我不說話也不理會,怎麽算是照顧好了我?”

君安回道:“周姑娘,令尊托在下照顧你,是想讓在下將你安全地帶到百鬼夜集、下榻酒肆、不愁吃住,而在下所做一切皆是如此,至於其他……周姑娘,你不是小孩子了,理應學會自己照顧好自己。”

他只說了這一回,說完就又去魔宮門口繼續守著了,比禁軍值崗還要準時。

任周瀾婷再怎麽爭辯,君安都沒有再理會。同樣的話,他實在懶得同旁人講第二遍。

恰好這幾日都是那位禁軍頭領當值,他見君安日日前來,一站就是一天,不說話也不離開,誰勸都沒用,就這麽固執地孤身等候魔王大人,不免一陣唏噓。

春寒時節,若非鎧甲傍身,即便是身強力壯的禁軍亦不敢長時間立於冷風之中巋然不動。

“易得無價寶,難得有情郎啊!”

禁軍頭領被君安的深情所感動,不忍心讓他繼續等下去,雖不知魔王大人在何處,可禁軍頭領還是好心地差遣魔侍給連霧魔君送了個信兒。

連霧當時正在和刑掖下棋,眼瞅著要輸了。魔侍匆匆跑來跟說門口有魔者找他,他立刻用扇子把棋盤胡嚕的亂七八糟,然後拂袖而去,走了兩步又回眸一笑,賤兮兮道:“今日平局,來日再戰。”

刑掖:“……”

連霧其實一點都不意外再次見到君安,只是有些感慨,隔著面具都能看出來,君安因為阿染的不辭而別而消瘦甚多。

即便如此,連霧仍沒讓君安進魔宮的大門,甚至裝出一副很意外的樣子問道:“喲,怎麽是你?”

君安眸光凜然:“阿染在哪兒?”

連霧眉心輕挑,看熱鬧不嫌事兒大,告訴君安:“阿染說,她不喜歡你了,讓你不要再來糾纏於她。”

“不可能。”

“……”

嘖,不太好騙。連霧攤開折扇,又故意用撒謊的語氣說:“嗯,那就是,阿染不在此處,去別的地方尋歡作樂了。”

“……”

君安心道:他說出這種屁話之前難道都不過過腦子的嗎?

雙方僵持不下。

連霧編了上百個謊言,君安皆冷眼相待,半個字都不信。他當著連霧的面釋放出鳳凰骨的力量,絲絲縷縷的鳳凰之力化作金光往魔宮飛去,尋找其主。

連霧看見鳳凰之力後臉色微變:“別妄想了,你進不去魔宮,你的法術同樣闖不進去!”

魔宮四周隱隱浮現出一道結界,猶如一張巨網將諸多殿宇護在其中。

連霧指著結界,說道:“此乃三位魔君共同設下的結界,你想憑一己之力將它破除?呵,絕無可能!”

君安的確沒想到會出現一個結界將鳳凰之力阻擋在外,可他也並沒有把這結界放在眼裏,而是堅定地說道:“並非不可能。”

“癡人說夢!”

連霧話音剛落,就見君安引出來更為強大的鳳凰之力試圖沖破結界。

一時間,魔界風雲突變、電閃雷鳴,魔宮乍然驚現的漫天金光令夙羅城頓時亮如白晝,城內所有魔者皆放下手中之事,駐足觀望這一異象,紛紛發出了不可思議的驚嘆之聲,他們已經許久未曾見過這般明亮的天光了……

連霧心道不妙,一聲喝止:“夠了!!”

君安卻絲毫沒有停手之意。

連霧想:不能任由他再胡鬧下去!鳳凰骨的事情絕不可以叫任何人知道!

於是他收起折扇,準備飛身將君安的力量打散。奇怪的是,還沒等連霧出手,那些金光就漸漸淡了下來。

什麽情況?他收手了?連霧疑惑地瞧向君安。

君安亦是不解,猶疑之際,心口猛然傳來刺痛感,緊接著他便察覺到鳳凰之力竟不受控制地自行去撞結界,一下一下力道兇猛無比,伴隨著穿雲裂石的聲響,大有將結界打破的氣勢!

君安心中訝然,面上卻是不露痕跡,借勢說道:“連霧,你知道我的真身是什麽,不要再想著騙我!”他上前一步,凝眸緊盯連霧,一字一句道,“告訴我!阿染究竟在何處?!”

連霧被君安散發出來的魔氣搞得一陣胸悶,瞪著眼睛半天沒說一個字,心裏不停咒罵:這破骨頭真是麻煩!幾日不見,魔修竟已這般迫人!莫說是我,便是阿掖在此與我聯手都未必是他的對手……

一計不成再生一計。連霧自知打不過君安,便準備好言相勸地先將其打發到無人之處,再告訴他事情的原委。

“你先冷靜,她——”

忽然,連霧被一道金光晃到了雙眼,話都沒說完他就急忙展開折扇去擋金光,待光芒減弱後才慢慢望向金光出現的地方。

居然是千思殿!連霧難以相信,莫非她醒了?!

君安抓住連霧的雙肩質問道:“她到底怎麽樣了!?”

連霧癡癡地望著千思殿,根本沒在意君安說了什麽,腦子裏反反覆覆就是三個字:她、醒、了?!

“連霧!你說話啊!”

君安慍怒低吼,鉗住連霧的雙手越攥越緊。

連霧這才回過神,心想自己這身子板可架不住君安用鳳凰之力的揉搓,於是二話不說就用扇子扒開肩上的手,轉身往魔宮內沖去,動作如靈蛇般敏捷迅速。

君安掌心一滑,再一看,連霧已經身處魔宮大門裏了。

與此同時,刑掖的身影也出現在魔宮門口,差點跟連霧撞上。

刑掖皺了一下眉,連霧便用只有他們兩個可以聽見的聲音說道:“是,她醒了。”

刑掖眼中閃過一抹激動,準備同連霧一起去千思殿查明情況。

君安突然喊道:“連霧!!”

喊什麽!傻子!連霧暗罵,一擡頭正好對上刑掖的眼神,問他外面站的是誰。

“呃,這……”連霧不知如何回答,索性猛地拽起刑掖就跑,頭也不回,速度快的只剩下殘影。

魔宮外依稀傳來君安的聲音:“連霧!你有沒有想過其實她需要我——”

……

直到跑到千思殿外的石階下,連霧才停下來喘了口氣,嘴裏嘟囔著:“累死我了!”

刑掖倒是氣不喘色不變,狐疑地打量著連霧。

連霧被刑掖看得心虛,邊往石階上走邊訕訕笑道:“剛才那個,他……他就是阿染的夫君。”

刑掖步伐一頓,眼睛裏登時冒出來一股火。

連霧後背徒生灼燒之感,不得不轉過身,連下兩級石階來到刑掖身邊,對刑掖是又拉又拽、連哄帶求:“好了好了,辦正事要緊!哎呀,你沒看見她都醒了嘛!快走吧!快走快走——”

刑掖一動不動。片刻後,他突然猛地抽身避開連霧,長腿一邁越過了三級石階疾行而去。

連霧伸出去的手撲了個空,重心不穩險些栽在地上。他站直了身體,深深嘆氣,發自肺腑地感嘆道:“我可真裏外不是人啊!”

他是既怕君安在魔宮門口鬧起來,導致阿染受傷的事情間接洩露出去,又怕刑掖得知君安就是害阿染失去鳳凰骨的罪魁禍首之後,會不管不顧地在魔宮門口大打出手……這般用心良苦,到頭來卻是兩頭不討好!

哎!

難啊!

“阿掖,你等一等我嘛!”

刑掖的腳底下卻像是生了風似的,半刻不歇。

連霧緊趕慢趕,總算在千思殿門前拉住了刑掖,好聲好氣道:“阿掖,我有一件事沒想明白,你幫我想想唄!”他左右看了一眼,假裝累得不行的樣子半靠在刑掖的肩側,壓低聲音問,“咱們之前把她藏在歸山居,藏得好好的,怎麽她一醒來就出現在千思殿呢?”

刑掖同樣沒想明白這一點,他想了想,握住連霧的手在其掌心寫下幾個字。

連霧盯著字沈吟道:“你是說,她把自己和千思殿綁起來了?”

刑掖點頭。

“可她為什麽要這樣做呢?”

刑掖搖頭。

他們不由得齊齊看向千思殿,所思所想不謀而合:她究竟在千思殿裏藏了什麽秘密?

連霧只思索了一小會兒就不再想了。他看得開、心態好,向來是想不通的事情就懶得再琢磨,這一點和阿染很像,於是說道:“罷了,找機會問問她就是了。”

刑掖卻不這麽認為,以自己對她的了解,若她不想說,便旁人是想盡千百種辦法也問不出個所以然,倒不如他們先查、尋證以對,屆時她便不得不承認了。

踏進千思殿推開寢房的門,連霧聽見阿染打了個哈欠,準確的說是半個,因為她只打了一半就發出“斯哈”的吃痛聲,接著用不知從哪裏學的魔界方言狠狠咒罵了一句。

連霧小聲同刑掖打趣:“想不到我們的魔王大人還知道疼呢!”

刑掖黑巾覆面瞧不出什麽表情。

連霧撇撇嘴,大搖大擺地往內殿走去:“魔王大人,本魔君帶阿掖魔君來看望你啦!魔王大人——”

他本想趁機奚落奚落她,好好說一說這些日子以來為了照顧她,自己和刑掖有多不容易,尤其是刑掖,已經好幾個晚上沒有合眼了。

然而,當連霧看見床上那慘白著臉、努力半撐著身子坐起來的魔王大人時,便默默地將準備好的奚落之言吞回了肚子裏,又闊步上前將她一把扶住,皺著眉頭叮囑道:“你慢一點!傷還沒好利落!”

阿染雖是面色蒼白,可她能夠感覺到鳳凰之力正在對傷體進行著自愈。她努力回憶昏迷前的事情,啞著嗓子問:“我怎麽在魔界?我不是應該在……月柳鎮……”

當時應該是在月柳鎮的古宅新房裏同君安飲合巹酒,然後,君安就昏倒了,再然後……阿染對後面的事情沒有半點印象,她瞟向連霧,大概猜出就是這家夥在大婚之夜將她帶回了魔界!

天殺的!那可是大婚之夜啊!

連霧乜斜著眼:“你別這麽看我,我也是好心,不忍魔界之主身負重傷、流落在外,特意將我們的魔王大人帶回了魔界,此舉有何不妥呀?”

阿染強忍怒意,深吸一口氣,磨牙道:“那他呢?他在哪裏?”

“誰呀?”連霧裝傻。

阿染瞪著連霧,像是要將連霧活剮了似的。

還真是夫妻同心,問的話都一模一樣。連霧搖著扇子滿不在乎道:“不知道,他在何處與本魔君何幹?”

阿染不再與連霧廢話,徑直翻身下床打算去尋君安。可她久臥病榻,體力尚未恢覆,能撐住身子坐正已是不易,猛一翻身,腳才沾地就因體力不支而頭暈目眩身體發飄,晃悠悠地朝前栽去。

幸好刑掖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她。

“你就老老實實在這裏呆著吧!瞧你這副鬼樣子,還想去哪裏?!”連霧嘴上喋喋不休,手上卻是幫著刑掖一起把阿染扶回了床上,讓她半靠在軟枕上。覺得一只軟枕太矮,他又從旁邊的櫃子裏抽出一只更大的枕頭墊在了軟枕下邊。

刑掖則是來到藥櫃旁,熟門熟路地從頂層的抽屜裏拿出一支藥香,施法點燃了它,然後放在了香爐上。

阿染捏著鼻子,蹙眉道:“我不喜歡這個味道。”

“少廢話!不喜歡也得聞著!手!”連霧不管阿染拒不拒絕,一把抓過她的手替她把脈,以一種嫌棄中略帶關懷的口吻說道,“嗯,外傷好多了,就是睡了太久,身子還有些虛。”

阿染小聲:“你才虛……”

連霧指尖微微用力。

阿染疼出了冷汗。

連霧眼神輕蔑:看吧,咱倆到底誰虛?

阿染懶得理他。

過了一會兒,連霧眉頭輕皺,奇怪道:“咦,你的內力……”

刑掖不自覺地往前半步,緊緊盯住連霧。連霧回看他一眼,欲言又止,思索半晌,終是淡淡道:“內力也在恢覆當中,過幾日便可痊愈。”他松開手,微笑著做出結論,“總之,快好了。”

阿染揉著手腕說:“當然,我可是魔王大人,這點小傷能奈我何?”

連霧搖搖頭,一副“我就知道你會這樣大言不慚”的表情,對阿染說道:“你應該好好感謝那個小女妖,她確實盡心盡力,將你照顧的很好。”

阿染一楞,“哪個女妖?”

連霧起身回到刑掖身側,“你自己招攬的那個妖界的嚶嚶怪啊。”

“她知道我受傷的事?”阿染露出些許憂色,頗為不滿地嘀咕了一句,“我不是叫你別把我受傷的事隨意告訴別人的麽……”

說者無心聽者有意,加之連霧今日屢屢吃癟,先是君安,後是刑掖,現在又聽到了阿染的這句嘀咕,難免生氣,再說話時語氣也沖了起來:

“怕人知道你就別受傷啊!那個盈盈,她是你身邊唯一的女近侍,不讓她給你換藥難道要讓方還,或是我們幾個男子給你脫衣服上藥嗎?!”

阿染沒想到隨口一句竟惹來連霧如此大的火氣,瞧他氣得,楞是把手裏的折扇都扇出了撼天動地的態勢。

她不敢吱聲了,任由連霧發作。

“若不是你任性妄為自損鳳凰骨,我們犯得上為你如此著急冒火的嗎?!你知不知道這些日子我們是怎麽過來的?方還夜以繼日為你研制新藥;盈盈不眠不休給你換藥拭傷;阿掖寸步不離、不眠不休地守在暗室,就是怕你再出意外!我也一樣!外有仙界小徒叫囂搗亂,內有傲殷一派虎視眈眈!尤其是傲殷,他已經不下三次派諱前來,說是要向你匯報北邊情況,實際上他就是試探!想趁人之危起兵造反!我不得不編造各種理由搪塞回絕……魔王大人啊,在你為了你所謂的心愛之人剜骨的時候,你可曾想到過這些後果?”

阿染垂眸不語。

良久,她沈聲道:“沒有。”

不反駁,是因為在這件事上她的確沒有顧及太多。但同時,阿染自心底便也不想顧慮那麽多。

旁的魔者可以肆意妄為、瀟灑度日,可她不能,身為魔王,一生都要將魔界乃至六界眾生擺在首位。這樣的魔生辛苦而漫長,只是為愛沖動一次——僅此一次,在阿染看來,無可厚非。

再有,她為魔界眾生打造了一片安居樂業之地,魔界眾生便也要允她自由片刻,方才公平。

因此,阿染說道:“但是連霧,你別忘了,方還、刑掖、嚶嚶怪還有你,你們現在都是本魔王的臣子。你所言種種,難道不是身為臣子的分內之事嗎?”

她說著,又看了刑掖一眼。

瞧見刑掖兩只眼睛下面的烏青,阿染撇了撇嘴,陰陽怪氣道:“連霧,你如此氣憤,當真是心疼本魔王,還是另有其人啊?”

連霧被噎得無言以對,憋了半天,臉快比衣服還紅了才從牙縫裏擠出一句:“好,你就算不考慮我們,也該考慮考慮那些低階魔者吧?你若有什麽三長兩短,你讓他們怎麽辦?讓夙羅城的無辜百姓怎麽辦?”

這還真是個問題。

阿染雙指摩挲著下巴,心想:軍權肯定是要從傲殷的手中收回來然後交給刑掖,可刑掖一旦擁有軍權,便不能當魔界之主了。若是本魔王涅盤失敗,那麽下一任魔王應該是誰?魔界的百姓又該何去何從呢?

阿染瞄向連霧,連霧正瞪著眼睛咆哮:“魔王大人!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!!餵!!!”

“……”

看來魔王之位還得再考慮考慮。阿染還未回應,門口突然傳來阿虎的聲音:

“連霧說的對。”

連霧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,轉身看去,更是驚訝地脫口而出道:“哎喲餵虎大哥,你臉是怎麽回事啊?”

阿虎的嘴角掛著絲絲血跡,頭發亂糟糟的蒙著厚厚一層土,右眼有一塊拳頭大小的紫色淤青,整個眼眶也腫了起來。

難怪連霧如此驚訝,平日裏他見阿虎憨憨傻傻的,便喊其小老虎,現在見其頂著這樣一張臉,像是跟誰幹了一架似的,連霧實在沒有忍住,便戲稱其為大哥了。

只見阿虎抱著麻袋緩緩朝阿染走去,原本沈冷的眸子裏映出她的身影後,便如同擲入石子的湖面,泛起了異樣的漣漪。

“你終於醒了……”他蹲在阿染身前,將下巴放在她的膝頭仰視於她,語氣像撒嬌又像委屈,慢慢地說,“你睡了好久……”

“阿虎,我睡著的這些日子,你是不是又像以前一樣,動不動就跑來叫醒我啊?”阿染笑道,“你臉上的傷,莫不是我夢游時候打的?”

她之所以這樣說,是因為阿虎非常害怕她睡覺。曾經很長一段時間裏,只要阿染睡著了,阿虎便要偷偷跑去試探她的呼吸以求心安。

有幾次,阿染是真的因為太累了而把自己悶在被子裏睡得格外香沈,結果阿虎沒有聽到呼吸聲,便把熟睡的阿染給推醒了,以確保她是真的能夠醒來。

阿染問過好多遍他為什麽要這樣做,阿虎從來不回答,即便事後被阿染追著打,他也是屢教不改。

時間一久阿染也就習慣了,懶得再管,隨他鬧去。只是每次睡覺前,她總會默默祈禱自己能有輕微的鼾聲,這樣阿虎就不會打擾她的清夢了。

阿虎垂眸答道:“這次沒有。”

“那你這傷是怎麽弄的?”阿染問。

阿虎咬著嘴唇不說話。

連霧用扇尖指著阿染,對阿虎說:“本來還指望你回來之後可以照顧她,結果你瞧你這樣子,哎,罷了,我還是叫盈盈過來……”

“不用,我可以照顧她。”阿虎輕描淡寫道,“我就是在采藥的時候沒註意腳下的坑,一不留神摔了一跤。”

“這可不是摔一跤就能摔出來的。”打架受傷本來沒什麽,但他說謊,阿染就覺得不對勁了,嚴肅道,“阿虎,你盡管告訴我,到底是誰打了你?敢欺負到本魔王的頭上,是嫌命太長了嗎?”

阿虎嘴角微動,似笑非笑:“阿染,你是要替我打回去嗎?”

“當然。”

阿虎搖了搖頭,笑容變得苦澀,輕輕嘟噥道:“你不會的……”

“什麽?”聲音太小,阿染沒聽清。

“沒什麽。”

接下來不論阿染怎麽問,他都一口咬定就是自己不小心摔的。

事實當然不是這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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